中國經濟體制的韌性與任性

中國經濟金融歷經數年的內外部因素交互衝擊，包含外部的歐美關稅戰、科技封鎖甚至金融脫鉤，內部的房地產泡沫、地方財政惡化、企業債務爆雷、信託商品違約、中小型金融機構危機，以及因信心低迷而帶來的消費投資不振與城鎮就業惡化，國際機構多數不看好今明兩年的經濟成長，更不乏一路以來的唱衰言論，屢屢在外界「崩潰」預言聲中挺立，這或許也凸顯中國特色的黨國體制威力所在。

近期最明顯的例子，就是中國國家統計局在4月16日公布的2025年第一季經濟數據，GDP與去年同期相比成長5.4％，超出外界預期，也高過3月份政府工作報告預定的5％左右全年成長目標。分析產業觀察，第一產業與去年同期相比成長3.5%，第二產業成長5.9%，第三產業則成長5.3%。

細究消費、投資與出口三駕馬車的趨勢，消費方面，第一季的社會消費品零售總額同比成長4.6%，或許是消費品以舊換新政策的效果顯現，限額以上單位的通訊器材類、文化辦公用品類、家用電器和聲音影像器材類、傢俱類商品的零售額皆出現兩位數成長。

投資方面，第一季的全國固定資產投資（不含農戶）同比成長4.2%，增速比1至2月份加快0.1個百分點，更比去年全年加快1.0個百分點。其中，民間固定資產投資成長0.4%，但國有控股投資成長則高達6.5%，顯見成長主要還是來自國有資本的驅動。

至於房地產部門，第一季的全國房地產開發投資金額約人民幣2兆元，與去年同期相比下降9.9%。新建商品房銷售面積21,869萬平方公尺，下降3.0%，降幅比1至2月份縮小2.1個百分點。新建商品房銷售金額為人民幣2.08兆元，下降2.1%，降幅也比1至2月縮小0.5個百分點﹝如圖1﹞。至於3月份的房地產開發景氣指數則為93.96，呈現持續向上的趨勢，這或許也是官方認知到房地產問題對國民經濟的嚴重性，陸續推出包含「金融16條」、「517新政」等諸多支持房地產政策積極推動所致，終於讓原本搖搖欲墜的房地產顯現回魂跡象。

對外貿易方面，以美元計價的第一季進出口總額為1.43兆美元，與去年同期相比成長0.2%，其中出口為8,536.7億美元，成長5.8%；進口為5,807億美元，衰退7%；貿易順差為2,729.7億美元。若以人民幣計價，第一季進出口總值10.3兆元，成長1.3%，其中出口為6.13兆元，成長6.9%；進口4.17兆元，衰退6%；貿易順差則為1.96兆元。乍看之下，似乎整體對外貿易不如外界預期的因「脫鉤」而嚴重萎縮。

繼續挖掘分析，東協繼續穩居中國第一大貿易夥伴地位，進出口值為人民幣1.71兆元，成長7.1%，占整體外貿的比重提升至16.6%。至於中國與「一帶一路」國家進出口總額則為人民幣5.26兆元，成長2.2%，規模再創歷史同期新高，占整體外貿比重提升至51.1%。此外，即使與歐美貿易關係日漸緊張，「新三樣」產品的出口才遭到歐美國家提升關稅對待，中國對美國進出口值也依舊上升4%，對歐盟進出口則為1.3兆元，成長1.4%，一時間看不到所謂的「脫鉤」態勢。

這樣的結果，似乎讓很多人感到意外，質疑究竟中國如何辦到的？是否國家統計局或者海關總署的數據並未如實表達現狀？平心而論，中國的經濟產業發展有其不可忽略的獨到之處，正是因為這樣的中國特色，形成「韌性」與「任性」。

簡單來說，因為中共領導下的黨國體制，可以讓資源分配任由那一雙看得見的手決定，如果方向正確搭上潮流，將能快速起飛達成發展致富目標，從1978年第11屆三中全會揚棄毛時代的教條主義，確立「改革開放」，到1992年鄧小平南巡講話堅持「發展才是硬道理」的路線，透過補貼出口產業、壓低工資與操縱匯率等方式，為中國多年的經濟發展打底，更在外部資金技術的協助下，建立完整且高效的供應鏈。同樣的道理，在個別製造業或金融科技產業的發展，也看得到這樣的影子。

也由於中國的幅員廣大與要素稟賦豐沛，使其能支援前述的政策方向，除了有條件推動包含4個經濟特區的試驗田，既能扮演世界工廠，又有扮演世界市場角色的潛能，更讓其進行所謂的「內循環」成為一種可能，這便是韌性遠高於當年前蘇聯或其他東歐共黨國家之處，使其在經歷多年的唱衰之後，還能屹立不搖。

目前我們觀察到的內需方面暫露復甦跡象，也是因為政策發力使然，「兩新」與「兩重」是將來一段期間內的重點，前者是指「新一輪大規模設備更新和消費品以舊換新」，後者則是「國家重大戰略實施和重點領域安全能力建設」，凸顯濃厚的社會主義「制度優勢」，可以集中力量辦大事，透過黨的力量調度各種資源支持內需的投資與消費，結合中國幅員遼闊的特性，每個省份的經濟體量獨立觀察，都可以視為一個國家的規模，建構出得以仰賴「內循環」的底氣，成就其施政上得以「任性」的籌碼。

川普2.0持續升高的貿易戰，就是當前對中國經濟金融體系韌性的最新且最嚴格的強固性檢驗（Robustness Check）。有了上一屆中共未實際履行對美採購承諾，甚至透過越南、墨西哥等國轉口洗產地的前車之鑑，讓川普這一屆的手段更加強硬。

從4月起快速升級的貿易戰，隨著美中雙方的持續對陣，目前白宮宣稱中國面臨對美國出口商品最高達245%的關稅；而中國也宣布對美商品稅率提升至125%，雙方對峙迄今無明顯緩解跡象。

客觀評論，中國整體供應鏈的完整，短期間內難以被取代。這也是在外部困難挑戰增多的情況下，中國外貿短期內韌性不減的原因，更讓其在今年首季實現經濟平穩開局。金融市場方面，新一輪關稅戰開啟之後，人民幣匯率、滬深A股和港股指數幾度展現不跌反升的韌性，背後也有政策支援和國家隊資源調度的影子，甚至傳出在A股市場針對對沖基金和大型散戶擬定每日5,000萬人民幣的淨售出軟性限額，限制市場的空頭行為。

這一輪的關稅戰，不只是單純的對外貿易加關稅衝突，還有更深層的政治目的與產業謀劃甚至金融算計，但是看著2位「總加速師」在4月份的關稅戰叫板加碼行為，好像是另一種膽小鬼賽局。我們也可以看出本屆川普政府的一系列高姿態逼迫各國與之進行雙邊談判作為，應該是吸收之前的經驗，好比開啟了敵我識別系統。當全球前兩大經濟體的「中華民族偉大復興」對上「讓美國再次偉大」列車加速相向而行，重要的一個勝負因素也在於拉同盟，對包含台灣在內的其他國家而言，不得不選邊站隊。

中國面對貿易戰或其他挑戰的任性底氣，除了前述的資源與制度韌性外，另一個韌性來源，或許展現在其近年結合經濟資源與國際體制的漏洞，在全球南方（Global South）營造的話語權優勢。習近平在4月14日已經出訪越南、馬來西亞和柬埔寨，就是積極鞏固隊友、提防美國個個擊破的表現，彷彿戰國時期「合縱」對上「連橫」的現代版。此外，對內也將投入財政甚至貨幣資源，以求在關鍵領域擴大內需，但是基於多年的經驗觀察，中共當局仍是政治優於經濟的思維掛帥，為了在「大國崛起」中超越美國，資源可能集中於能強化國防科技的關鍵產業，或許某些經濟產業的疲軟是「可以容忍和控制的」。

基於同樣的邏輯，在資源有限的前提下，就不太可能把「製造業為主」的經濟政策轉向「注重消費民生」的政策，未來非常可能還是不離「國進民退」的老路。對於企業或產業而言，可能出現「保大不保小、保國企不保民企」；對於民間消費而言，在資源有限的前提下，即使經濟面臨衰退風險，只要社會基本維持穩定，當局可能不會多花資源在於補貼或救濟上。至於對外貿易，在沒有取得「重大協議」的前提下，對歐美的加速脫鉤目前看來似乎是不可避免的結果。

展望未來，貿易戰炸彈引信未完全拆解的前提下，不論「兩新」、「兩重」是否奏效，或者習近平等高層3月下旬在中國發展高層論壇與博鰲亞洲論壇會見國際工商及金融業巨頭釋出的開放訊息能否落實，都是我們觀察中國在「川普2.0」旋風下，能否再強化對外資的吸引力，以及提振國內消費與投資前景的重要切入點，更將影響台資銀行當地的資源分配與營收獲利。（本文作者為台灣金融研訓院金融研究所副研究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