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SHEIN村看關稅戰下中國製造陰影

自清代以來，有「南大門」稱號的廣州一直是中國對外貿易的最前沿，鴉片戰爭後，香港更是取代了廣州的角色，成為中西文化交流的匯聚地。1980年代初改革開放後，珠三角地區又逐漸成為中國對外代工貿易的重點區域。然而，2000年以後隨著農民工的返鄉與工資的提升，珠三角又轉型成了小批量代工的貿易模式，並且透過B2B平台銷往全世界，類似「SHEIN」的跨境銷售平台，就是在這樣的時空背景下發展出來。

最初在阿里巴巴時期，跨境網購就已經是中國出口貿易的重要平台，只是當時多半以貿易商（B2B）而非個人（B2C）的角色進行。2010年手機普及化後，B2C網路電商崛起，但當時跨境的B2C需求還沒有被注意到，直到2015年SHEIN、TEMU等跨境貿易平台陸續成立後，跨境B2C的業務爆發才開始。而中國各個電商平台利用各國個人小額進口免稅的措施優惠，趁勢將商機一舉擴大到全世界。

事實上，以台灣為例，進口郵包在2017年7月起就設有單次金額與次數（半年6次）的限制，2018年更將進口郵包的課稅門檻降至新台幣2,000元以下，顯示跨境小額包裹利用螞蟻雄兵頻繁交易的逃稅漏洞已經被注意。川普政府將從2025年5月起，取消跨境小額包裹的免稅規定，已經算是晚了，但重點是並沒有任何的免稅次數規定，等於是一上路就是必須課稅的情況，且此次對等關稅改革的對象遍及全世界，可以想見輸入美國跨境包裹數量屆時將大幅滑落。

中國的跨境電商平台其實也早有預感，該來的總是躲不掉，廣州附近的SHEIN村確實也相當擔憂美國取消小額包裹免稅的措施，在2025年2月川普初次公布對中國來的包裹取消免稅時（後來因為行政程序不完備沒有實施），可能還試想要不要移轉陣地到東南亞國家。現在川普的對等關稅一公布，似乎也沒有出走的必要了，要面對的問題變成是：是要到美國設廠免去關稅？還是聚焦開拓世界除了美國以外的其他市場？

觀察廣東近10年對外出口的數字，出口對象一直集中在香港和美國，近十年幾乎都維持在40%以上，且美國的占比逐步提升。在川普取消小額包裹的免稅措施規定後，美國占比應該會大幅下降。目前以SHEIN協力廠商的生產模式來看，對於快時尚這個領域仍然需要很多的人工進行客製化生產，再加上原料多數仍從本地或亞洲進口，到美國進行設廠的可能性很低；因此，從分散出口的角度來看，SHEIN村的未來似乎應該專注在開拓美國以外的市場，來降低關稅衝擊。但是，如果再看遠一點，其他國家未來似乎也有可能對進口包裹進一步限縮，如何從調整業務模式來找到生存之路，恐怕才是未來重點。

除了分散出口地區，中國的出口商也必須降低運費的影響，才能對當地客戶更有吸引力。對於有網路跨境購物經驗的民眾來說，一定聽過「集運倉」的作法，就是將客戶在出口國採購的商品集中到一個貨倉，待貨品到齊了再一起打包送到跨境客戶手中，這樣做的好處不僅可以節省小額商品的跨境運費，也可以減少客戶辦理進口的次數，可說是一種雙贏的策略。所以，在跨境包裹課稅實施後，可能需要的是跨境的集運倉，也就是不僅出口需要集運，進口後也要集運，才能省下運費來降低關稅課徵的衝擊。

對中國而言，像SHEIN這類的跨境網路購物平台相當多，平台上所賣的很多都是屬於具有流行風的商品，且單價低、材質普通，年輕人穿過幾次後就可能不再使用，這個賣點剛好打中了一些歐美國家年輕人追求新鮮、時尚感的需要，所以才會造成跨境購物的流行風潮。如果現在美國開始對中國的出口商品課以高關稅，這些平台上的商品將不可能再以便宜的價格出售，所以SHEIN、TEMU也紛紛宣布將在4月下旬起調高平台商品的售價，所帶來的影響當然就是在美國當地的銷售額下滑，連帶影響中國出口到美國的跨境商品數額。

中國面對這樣嚴峻的關稅挑戰，最初內心也會相當忐忑不安，但事實上如果仔細去看關稅對於中國生產端的影響，就會發現可能會小於美國原本的預估，主要原因在於美國後來還是暫緩了對全世界課徵高關稅的想法，主要的高關稅國家都是位於新興亞洲居多，這些國家面臨了相當嚴峻的挑戰，以越南為例，為了搶救本地出口產業，甚至願意採取全面零關稅的作法和美國談判調降關稅，這就顯示高關稅可能不僅是打擊到「洗產地」的貿易品項，更是嚴重打擊到「當地生產」的商品。所以，只要美國不是對於全世界都課上高關稅，中國的商品還是有非常大的機率，透過其他國家的貿易商或是加工出口商，再將商品轉到美國販售，對於中國的生產商而言，所帶來的影響可能是初期的銷量下滑，後期逐漸轉為穩定；對於貿易商而言，則是利潤率的縮小，因為必須透過其他國家進行適當的加工程序後，才能再出口到美國銷售。

再進一步分析美國高關稅對於個別產業的影響，影響最大的可能是電子科技業銷往美國的商品，中國製的蘋果手機和越南製的三星手機就是一個鮮明的例子。這些商品的生產、組裝技術門檻高，且必須在出口前明確標示產地、包裝完整才能出口到美國，幾乎完全不可能有洗產地的情況，如果川普之後仍決定對這些國家出口的電子高科技商品課以高關稅，那這些跨國大型電子商品製造商可能將會哀鴻遍野，因為調整生產基地絕非短期內可以達成的目標，尤其是需求彈性高的消費性電子商品將受創最深，高關稅也必定對低毛利的電子商品帶來沉重的銷量打擊。

再看看民生或休閒用品的出口，可能就沒那麼糟了，很多商品可以在世界各地簡單加工，就能重新對外出口，不僅加工技術層次的需求沒那麼高，轉運費用也尚可接受，再加上設廠成本和技術門檻也低，所以這些商品在美國本地民眾的需求驅動下，最終仍會以各種方式流向美國，海關查緝也無法完全禁絕這樣的商品進口，那麼結果也只是出口成本提高、美國民眾買到比較貴一點的商品而已。從另一個角度來看，美國也應該顧及本地民眾的民生用品需求，避免放任物品過度短缺造成物價膨脹，進而影響一般民眾的基本生活品質，而這個未知的結果，可能也是聯準會主席鮑爾無法立即在調高關稅後，對利率決策做出看法的重要原因。

儘管如此，短期內的關稅戰如果持續，對於中國的就業市場仍會造成一定的衝擊。根據中國廣東省2023年統計數據，廣東省的勞動年齡人口（16至59歲）約為8,475萬人，占省常住人口的66.96%，假設本次的關稅戰影響出口總額的20%，減少20%的就業人力需求，就可能有將近1,700萬人失業。但事實上，高關稅對專注於美國出口的廠商影響會較大，如果廠商平均向世界各地出口貨品，或許衝擊可能是減少業務量，銷售額還不至於馬上大幅銳減。

最後，若是以關稅戰來稱此次的貿易衝突，就能知道戰爭沒有贏家，美、中兩國都應該正視自身的發展問題，尋求適當的解決之道，而不是將問題一味地怪罪對方，形成彼此間的敵意螺旋，這樣對雙方都沒有好處，而受害最大的也一定是需要一份圖個溫飽工作的勞工，和購買最低民生需求用品的底層民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