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國豪擲歐元重塑產業 能破停滯？

「從20英尺高的地方丟下一顆保齡球砸在你車頂上，如果有一點凹痕，他們就會說：很抱歉，您的汽車品質不合規格。」4月上旬，川普搬出這項「保齡球測試」來指責歐盟對美國汽車所設置的進口壁壘，並且憤憤不平表示：「德國汽車經過同樣測試後出現凹痕，還是能獲得認證。」實際上，川普的「保齡球測試」根本是無稽之談，就是用2018年攻擊日本的說法套在歐盟而已。4月2日起，美國針對歐盟汽車課徵25%關稅開始生效，相同的稅率在1個月後預計也將延伸到汽車零件上。

川普對歐盟汽車的指控雖有誇大，但貿易數據顯示確實存在不平衡，其中德國汽車更是川普不滿的主要對象；以2023年的數據為例，德國出口到美國的汽車約45萬輛，美國出口到德國的汽車僅約13.6萬輛；而歐盟對美國汽車課徵了10%關稅，反之，美國對歐盟車的關稅則只有2.5%。

此外，近年德國福斯、賓士、BMW等汽車三巨頭深陷電動車轉型不順，更遭逢中國車廠的強力競爭，同時又面臨中國消費萎縮，其高價車款在中國市場幾乎已經崩盤，這些因素導致三大集團營利皆出現衰退並陸續面臨裁員風暴，然而它們卻在北美市場開啟第二春。

以BMW為例，其全球汽車銷量在今年第一季相較去年同期雖然衰退了1.4%，但在美洲地區卻增加了5.4%，其中絕大多數都銷往美國。美國市場儼然成為德國汽車在中國市場失利後的避風港，德國汽車出口格局丕變，美國已取代昔日的中國，成為其最重要的外銷市場，貢獻了13.1%的出口量。

相對於美國市場對德國汽車的強勁需求，德國市場上的美國汽車卻從未吃香過。事實上，美國汽車在德國銷售遇冷，並非貿易壁壘作祟，而是其在本土油價補貼下形成的車輛特性，例如大車身、高油耗等特性，這些都與歐洲汽車市場的需求存在根本上的差異，當然就不符合歐洲消費者的胃口。

德國產業專家直言，高油耗的美國車在歐洲毫無市場，加上美國車廠在歐盟主流小車市場中缺乏競爭力。唯有特斯拉一度例外，但其在歐洲的銷量也因馬斯克加入川普陣營後的爭議不斷而下滑。

有鑑於此，川普祭出關稅武器顯得緣木求魚，無法從根本上改變美國對歐盟在汽車貿易上的逆差，這明顯是一種報復手段。針對所有非美國汽車徵收25%關稅的報復手段是否像川普所宣稱，能為美國增加1,000億美元的稅收、並且逼促各大汽車製造商移往美國設廠，不少專家對此持保留態度。反之，川普此舉反而更有可能進一步增加美國在地汽車生產的負擔，因為即使是在美國本土組裝的汽車，也有高達60%的零件都仰賴進口，要重組早已高度全球化的供應鏈，勢必伴隨著嚴重的陣痛。

而在大西洋的另一端，德國經濟預期也將遭受重大衝擊。以隸屬福斯集團的奧迪為例，去年其全球汽車銷售量跌到近年新低點，業績相較前年暴跌40%。奧迪今年3月中旬宣布在德國55,000名員工中大舉裁撤7,500人，引發軒然大波，未料禍不單行，川普的汽車關稅接踵而至。由於奧迪並未在美國設廠，其於美國市場的暢銷車款來自墨西哥與歐洲工廠，因此被迫暫停一切要向美國經銷商交付的訂單，這對奧迪無疑是雪上加霜。

奧迪受美國關稅政策的嚴重衝擊，可說是德國經濟遭受挑戰的縮影。事實上，除了汽車業之外，川普關稅對德國的化工、製藥、機械造成的衝擊也不遑多讓，尤其這3個領域與汽車製造業一樣，都是德國的經濟支柱，但同時也高度依賴美國市場。總體而言，美國是德國產品外銷的最大市場，2024年德國向美國出口商品總價達1,610億歐元，約占德國出口總額的10%。川普的關稅生效後，德國銷往美國的產品預計將有高達8成都會被課以至少20%的關稅。

根據德國各家經濟智庫的推估，德國對美國的出口將因關稅而減少2成，並且讓德國的GDP永久下降0.3%，川普4年任期內對德國經濟可能造成2,000億歐元的損失，而德國自疫情後欲振乏力的經濟成長，可能從今年開始又會再度陷入衰退。

面對美國變臉的外在挑戰，德國內部也正如火如荼地面臨著執政更替的變局。疫情之後，德國產業在能源、物價飆漲、全球化趨勢逆轉等挑戰下連年不振，實屬20多年來未見的嚴重現象。目前進入看守狀態的紅綠燈內閣，在過去3年多的執政期間以一連串措施回應這些挑戰，包括精簡官僚行政、為產業紓困、加碼投資基礎建設，甚至大手筆補助英特爾與台積電到德國設廠，然而這一系列的經濟措施終因財源不足而難見成效，最後在舉債問題上發生嚴重內訌而倒閣。

新一屆德國總理的基民盟梅爾茨與社民黨聯合組閣，就在4月中旬，基民盟與社民黨完成了組閣合約的談判，其中一項令人高度矚目的政策，就是要實施數十年來德國最為大膽的一項財政實驗：修憲放寬債務限制，大規模舉債並且設立特別基金用於各項建設。

依照德國憲法《基本法》規定，聯邦政府的結構性債務不得超過GDP的0.35%。然而修憲後，上述特別基金則明定用途、且能與其他聯邦資產分開管理與核算，並且不受《基本法》的債務限制，亦得透過信貸融資。新內閣計畫將成立5,000億歐元的特別基金，預計分成12年，每年融資410億歐元，用於全面更新基礎建設、重新點燃經濟引擎（包含2045年實現氣候中和），乃至於強化國防軍備。

國防軍備亦將是5,000億歐元特別基金的另一大重點。為因應川普重返白宮以來明白顯露親俄厭歐的態勢，這位即將上任的總理表示要「不惜一切代價」建立德國自我防衛能力，以面對俄羅斯對歐洲的軍事進逼與灰色地帶的混合戰。

為此，新內閣將大舉投資國防工業，後者亦可能作為德國經濟面對汽車產業衰退時的緩衝墊。例如德國最大軍火製造商萊茵金屬自歐盟軍援烏克蘭以來便訂單暢旺，已從汽車零件供應商馬牌輪胎接收員工，最近更在考慮從福斯汽車接收2,000名員工。此外，慕尼黑聯邦國防大學的經濟專家也指出，新內閣對國防工業的投資，亦具龐大潛力帶動德國的科技新創業，創造出一個科技產業生態系。

對於梅爾茨即將上路的5,000億歐元投資計畫，美國高盛銀行抱持著基本正面的評估，德國將能因此跨出經濟停滯的泥淖，預計2026年可望恢復1.5%的經濟成長，2027年的成長率甚至能達到2%。

然而，德國經濟復甦是否能如高盛預估的那樣順利，仍存在不少政治變數。在當前外有變局、內有民粹、且政治共識趨向破碎化的局面下，德國新內閣是否能免於重蹈前屆內閣內訌倒台的覆轍、讓聯邦德國的自由民主吃下一顆經濟定心丸，仍待持續關注。（本文作者專職財經評論，曾旅居德國，現居奧地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