投資歐洲熱 歐盟望向公民儲金

2025上半年，全球金融市場因美國總統川普搖擺難料的關稅政策而深受衝擊，其中美國股市的劇烈震盪堪稱是戲劇性的代表。儘管5月中後陸續回穩，但投資人對美國市場仍普遍抱持擔憂。

與美國此一情況形成強烈反差的則是大西洋彼岸的歐洲。歐洲金融市場過去十幾年來歷經失業率普遍居高不下、歐債危機、難民潮危機、英國脫歐、疫情打擊、烏俄戰爭導致能源價格飆漲，以及歐洲央行（ECB）先前的升息政策，表現起起落落；加上歐洲仍面臨能源高度仰賴輸入、人口結構老化、技術領域投資不足等長期結構性問題，股價估值整體而言相對偏低，然而，此一局面在2025上半年儼然迎來了重大翻轉。

資本從美國股市向歐洲股市的轉移，創下了1999年以來的最高水準，歐洲不但成為美國資本在川普關稅戰下的避風港，投資人對歐洲經濟之信心的風向也為之一變，轉為期待歐洲經濟成長的後勁。根據前述美銀3月調查的結果顯示，有6成的投資人都看好歐洲，美銀在5月中旬繼而表示，今年歐洲股市暢旺，有望吸引1,100億美元的資本流入，這將是10年以來的最佳表現。

此一風向也體現在美國股民於Reddit論壇流傳的一系列哏圖上，一台產自德國最大軍火商萊茵金屬（Rheinmetall AG）的坦克碾過一輛特斯拉電動車，而萊茵金屬集團總裁帕佩格（Armin Papperger）更成為網友迷因創作的熱門人物。

萊茵金屬可說是這一波資本從美國轉移到歐洲之榮景的象徵：軍火產業正是眼下歐洲投資熱潮的一大重點，其股價從年初到5月初已上漲超過150%。由於川普政府面對烏俄戰事與北約防務上表現出親俄遠歐的傾向，嚴重挑戰了美歐間的盟友關係，使得歐盟不得不開始減少對美國的軍事依賴，尋求防務自立並大舉投資軍備，諸國之中又以德國的轉變最為重大。

德國新任總理梅爾茨（Friedrich Merz）已於5月初正式上任，其施政方向也有2項重大改變。首先，是一改過去德國在地緣政治上的被動姿態，積極扮演歐盟領導國的角色以回應來自俄羅斯的安全威脅，並且宣稱要「不計一切代價」大力投資國防領域。此外，新內閣也將擴大投資各項基礎建設，以期能重新促動停滯已久的德國經濟。

作為歐盟中的最大經濟體，德國正式放棄了過去長期以來奉為圭臬的財政緊縮政策，並且劇烈轉向，針對國防與基礎建設這兩大關鍵領域進行5,000億歐元的大手筆融資，以期一掃長期因基礎建設投資不足而陷入的經濟停滯窘境，這讓投資界普遍看好德國，紛紛上調對德國經濟成長的預測。

擁有龐大融資需求的不僅限於德國。根據前歐洲央行總裁德拉吉於2024年9月向歐盟執委會提交的歐盟競爭力報告指出，歐盟若要維持其全球競爭力，到2030年為止，每年都需要額外投資7,500至8,000億歐元到能源、科技、國防等關鍵領域。

為此，歐盟執委會已著手推動成立儲蓄與投資聯盟（Savings and Investments Union, SIU），其目標之一是指向歐洲公民們的儲蓄：歐洲公民理財上普遍偏向保守（參與金融市場投資的歐洲公民約占三分之一），每年的儲蓄即達1.4兆歐元，目前以低獲利的形式存在銀行裡的閒置資金總額，估計上看10兆歐元。

由於德拉吉報告所指出的額外投資需求，大部分與中小企業和新創企業有關，而它們經常無法單純依賴銀行貸款來融資，SIU的任務便是在現有的銀行體系之外平行建立一套整合資本市場的平台、提供關鍵領域的金融產品，將歐洲公民的儲蓄有效媒合到歐盟競爭力的投資需求上。對此，歐盟執委會也將推動提升歐洲公民的金融素養，期望讓投資歐盟競爭力成為某種歐洲的全民運動，將資本留在歐盟裡，而非流進紐約的華爾街。

近期這股歐洲投資熱，可說是在川普執政的轉變下，美國與歐盟之間複雜的地緣政治與地緣經濟互動，包括關稅戰所導致的資本外流、歐盟夾在美俄之間日益緊迫的安全與競爭力需求，以及德國新任總理的政策轉向、ECB的降息政策等，共同造就的結果。

那麼，歐盟本身的投資需求以及當前流入歐盟市場的資金，主要都落在哪些領域呢？

根據德拉吉報告，歐盟的投資缺口最大的是能源產業，每年所需的額外投資達3,000億歐元，其中涉及再生能源、電網更新、儲電科技以及關鍵原物料供應鏈的建立等。其次則為交通基礎建設、數位、科技創新等3項領域，每年所需額外投資各是1,500億歐元。其中交通基礎建設一類除了歐盟區跨國交通網、6G通訊之外，亦特別強調國防物流與戰備設施的連結。另外，歐盟的國防安全領域每年所需的額外投資則來到500億歐元。

從2025上半年歐洲股市的實際表現來看，投資人主要買進的領域之一是軍工航太類股，其價值倍數都已超過了美國的同行，目前德國萊茵金屬市值也已超過了福斯、BMW、MercedesBenz等汽車三巨頭。

然而比起軍工航太類股的榮景，投資人加碼買進金融類股的趨勢更加明顯。鑑於ECB降息政策、美國資金流入、歐洲對融資的龐大需求、歐洲主要銀行近期財報表現優於預期等因素，歐洲金融業比起掀起迷因流行的軍工航太業更獲投資人的青睞，此一結果其實不令人意外。一般預估金融業將會是歐洲今年表現最好的領域。

相反地，作為德國經濟傳統支柱的汽車製造業，則屬於最不受資本青睞的領域。理由也十分明顯：德國車商近年面對中國競爭者的挑戰，營利皆出現大幅衰退，近期又成為川普關稅棒喝的重點對象。此外，歐洲的零售業普遍不受投資人青睞，這也側面反映出，儘管歐盟因應外部挑戰而掀起融資熱潮，民間的消費信心卻仍持續走弱的微妙處境。

面對這場歐洲近20年來所罕見的資本流入與樂觀信心，亦有人抱持審慎保留的態度，畢竟歐盟經濟的長期結構性依舊存在。正如德拉吉所言，勞動力適配不良、資本市場碎片化、能源成本過高、關鍵原料仰賴輸入，乃至於跨國治理與政策統合效率低下等問題，都是歐洲經濟必須跨過的艱難門檻。長期下來，歐洲是否能與擁有成熟投資制度與關鍵科技優勢的美國競爭投資人青睞，而不僅是短期的避風港，亦是未定之數。

另一值得持續關注的焦點則是，梅爾茨內閣執政下的德國是否能帶來符合預期的施政成果。梅爾茨的新政策是帶動這波歐洲投資熱的重要關鍵，德國也因此成為近期歐盟諸國中最受青睞的投資目標。然而，德國經濟與投資環境所面臨的結構性問題，大抵也是上述歐盟問題的縮影，梅爾茨內閣的大舉債作為德國數十年來最激進的財政實驗，勢必面臨在財政紀律與刺激投資之間走鋼絲的挑戰。（本文作者專職財經評論，曾旅居德國，現居奧地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