川普兩大陷阱的對撞

過去兩個多月，峰迴路轉，大悲大喜莫過於此，這果真是一個讓人難以忘記的70多天。事實上，無論年齡與世代，我們有幸體會了當代的全球化，而現正目睹全球割裂、保護主義以及民粹政治恣意妄為的大亂局，很多人問為什麼會這樣？為什麼美中對峙越來越水火不容？其實答案也很簡單，川普政府一方面擔心著中國崛起塑造的修昔底德陷阱（Thucydides Trap），一方面又害怕自己陷入金德爾伯格陷阱（Kindleberger Trap）的大國衰亡，兩相交錯，終於促成了川普的強勢回歸和現在這個混亂的局勢，這個世界，再亂的事情都有脈絡可循，政經變化也不可能船過水無痕。

如果說4月2日的對等關稅報價單讓很多人陷入混亂，那4月9日的關稅延緩實施以及接踵而來的白宮和北京隔空喊話，到5月12日在瑞士的偃旗息鼓，盡皆證明了關稅只是川普的手段，而不是結果。這種「先喊再想」的政治操作手法真的絕無僅有，它既沒有以往那種政策鋪墊應有的審慎與周延，更暴露出了當代民粹政治對所謂的制度流程有多麼的不在乎。

講到川普，說到他口中提及的「解放日」，《紐約時報》記者Maggie Haberman兩年前撰寫的川普自傳《Confidence Man》提及，20世紀90年代中期的一個春天早晨，川普興高采烈的對公司宣布今天是解放日，然後川普一路盯著路上不再穿著厚重大衣的女人說道：春天的溫暖來了，女人們解放了上半身，不再穿上外套。所以面對這麼難以捉摸的川普，誰知道他的關稅「解放日」最後會在歷史上留下什麼意義？是二次世界大戰後貿易體制的終結、美國製造業回歸的重新加速，或是歷史上最昂貴的談判策略？也可能，對川普來說，解放日不過就是他信口開河，突然想到的一個詞彙。但無論如何，川普上任，確實扛著兩個讓他寢食難安的大陷阱，能不能解？要怎麼解？說實話，人人有感覺，個個沒把握，最後就是川普決定自己的提槍上陣。

事實上，了解川普個性或是美國歷史的人肯定明白，過去兩個多月發生的事情，在美國並非絕無僅有，美國歷史上也絕不是第一遭遇見川普這樣的領導人。混亂時代，以史為鏡，可以知興替，以人為鏡，可以明得失，所有一切似乎是95年前的一幕再現。

1930年6月17日，時任美國總統胡佛一咬牙，在一份他猶豫了快2個月的法案上簽了字。這個法案就是《斯姆特—霍利法案》（The Smoot-Hawley Tariff Act），內容和川普的關稅報價單如出一轍：美國將2,000多種進口商品的平均關稅一口氣提高50%以上。再往前看，胡佛參選總統的口號也和川普極其類似，他對著當時的美國農民大罵歐洲藉由不公平的手段，偷走了美國農民的錢，並且大喊只要提高關稅，一切經濟問題將迎刃而解，此時的美國人認為自己的困難都是別人的錯，尤其是歐洲人。

當年5月4號，有1,028位美國經濟學家聯名簽署請願書，呼籲胡佛千萬不要簽這個法案，冤冤相報何時了，肯定會把世界經濟推向深淵。包括福特、J.P. Morgan大聲疾呼全都沒有用，胡佛簽了字，對全世界加徵關稅、趕走外國移民、對企業減稅⋯⋯。

然後呢？《斯姆特—霍利法案》簽署後天下大亂！

首先，美國很快地就遭到世界各國的關稅報復！而且第一個反擊的也是加拿大。接著歐洲主要國家迅速跟進，美國的出口貿易遭到了毀滅性的打擊，然後，全球經濟都被拖入了泥淖，在經濟危機和貿易戰的雙重打擊下，全球經濟陷入了長期的低迷狀態，各國極端主義抬頭，尤其是國內市場狹小的德國、日本、義大利相繼投入戰爭，所以很多人認為這個法案引發了第二次世界大戰。所有重大的歷史事件總是會重複出現，第一次是喜劇，第二次是鬧劇，最後往往會釀成悲劇。回望歷史，當年搞出這樁《斯姆特—霍利法案》的3位主角下場：胡佛沒能連任，還被罵成美國史上最差的總統；入名法案的Smoot參議員和Hawley眾議員再也沒有當選。

確實，現在打開報紙，觸目之處烽火狼煙四起，全球的政治經濟發生了前所未有的變化，民族主義情緒更是達到了高潮，但這次的民族主義講究的是排斥他人，更不幸的是，經濟混亂讓過去30多年的供應鏈處處斷裂，國與國之間的衝突、人與人之間的矛盾越來越明顯。最難以想像的是，一手創造全球化規則的美國帶頭顛覆了它。富裕經濟體充斥的是「讓美國再次偉大」這類口號，窮困地區則是窮凶極惡地剝削百姓，遂行著專制極權統治，全球化的夢想早被大家拋諸腦後。川普的崛起和胡佛如出一轍，不願承擔，又怕對手坐大的狂想曲終將逼得自己在克服不了金德爾伯格陷阱，也治理不好修昔底德陷阱之下，讓這個世界亂還會更亂。

其實，美國的衰落也是其成功的產物。新興經濟體崛起即使有了更好的貿易和金融協議談判能力，但也具備了西方企業最需要的兩種資源：不斷增長的市場和充足的勞動力供應。有容乃大才是美國最應該學習的功課，科技的變革讓經濟增長不再是零和遊戲，儘管西方國家不再主導製造業和服務業，但在人工智慧和製藥等知識密集型行業，以及奢侈品、體育和娛樂等已經建立起品牌價值的行業，在西方社會因出生率下降和人口老齡化的現實下，移民更不應該被一分為二驅逐出境。

美國，仍然擁有無人能與之匹敵的實力來源，作為世界交換媒介的貨幣尚未受到嚴重威脅，有華爾街管理的深厚資本池，擁有世界上最強大的軍隊，大學掌握了軟實力，以及文化具巨大吸引力。美國需要放棄單打獨鬥、美國優先的方式來恢復過去的輝煌，需要認知的是全球經濟已經發生了變化，美國再也無法像以往那樣主宰世界了。川普應該謹記歷史教訓，責怪別人解決不了美國的自身問題，只有面對問題方成大局。（本文作者為金庫資本管理合夥人、美國康乃爾大學財務金融碩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