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金融業 首波聯盟鏈穩定幣發行架構

隨著全球穩定幣市場快速成長，並加速融入主流金融體系，各國紛紛評估其發行的可行性與戰略意義。穩定幣作為與法定貨幣掛鉤的數位資產，成功融合法幣的穩定性與數位資產的靈活性。國內方面，金管會正積極推動將穩定幣納入《虛擬資產服務法》的監管架構，並明確開放銀行參與發行，顯示政府期望銀行在數位金融轉型中扮演關鍵角色。

商業銀行若發行穩定幣，可望透過多元管道創造收益，主要包括資金沉澱利差、手續費收入、加值金融服務，以及數位生態導流等。首先，穩定幣發行後，等值的法定貨幣準備金可投資於低風險、高流動資產（如短期國庫券），產生利息收益。舉例而言，美國Circle公司於2024年總收入為16.8億美元，其中有99%的營收來自USDC（與美元1：1掛鉤）穩定幣儲備所產生的利息收入（Reserve income）；另外，USDT發行商Tether持有逾1,130億美元的美國國債，2024年每季賺取約10億美元利息，其中來自USDT儲備的利息收入約占54%。這顯示穩定幣透過資金利差與投資收益具有可觀的獲利潛力。

此外，銀行發行的穩定幣可與下列3種金融場景結合，創造新的收益模式和競爭優勢。第一種是國內外支付與清算（含跨境匯款）。相較傳統電匯和國際匯款，穩定幣轉帳可全天候進行，數分鐘內到帳且手續費近乎為零，提高資金周轉效率並降低企業與個人跨境支付成本。2024年全球穩定幣交易額約10.8兆美元，較前年成長17%，反映出跨境支付對穩定幣的需求正快速升溫。Visa等國際卡組織也開始與穩定幣平台合作，提供穩定幣結算通道；Visa更在2024年推出了讓銀行發行穩定幣的區塊鏈代幣網路，與多家銀行進行試點，未來銀行間以及銀行與支付網路間的清算將更加高效整合。

另一種模式是供應鏈金融與B2B票據結算。穩定幣可融入供應鏈金融場景，改善企業資金周轉和交易效率。在應收帳款融資方面，銀行可將企業的應收發票或票據，透過區塊鏈代幣化（如轉換為NFT或資產代幣），並引入穩定幣作為結算金流。這允許供應商提前變現應收款，同時投資人（或銀行）可透過貼現獲利。舉例而言，Amazon電商平台在2024年新加坡金融科技節上模擬了這種模式：將賣家未來14天至90天的應收款代幣化上鏈，讓投資人以小幅折扣買入，賣家則提前收到以新元計價的XSGD穩定幣付款。此舉讓市場賣家縮短資金回籠周期，銀行或平台方則可從中收取貼現費或服務費。

若我國商業銀行未來發行新台幣或美元穩定幣，可將類似機制引入本地供應鏈金融：當出口商出貨後，即自動觸發區塊鏈上的智能合約，用穩定幣支付貨款給出口商，不需等待傳統帳期。銀行在此角色中，一方面提供技術平台（可收取平台服務費），另一方面可扮演融資人角色，以略低於帳面價值買入應收帳款代幣並立即支付穩定幣，待客戶原付款到期後獲得全額償付而賺取利差。因此，穩定幣結合供應鏈金融可為銀行開闢新的利息和手續費收入來源，並鞏固與企業客戶的合作關係。

第三種模式是Web3金融與DeFi應用。在Web3生態與去中心化金融（DeFi）領域，穩定幣扮演著關鍵角色。當前穩定幣的大額交易量來自加密資產買賣與DeFi活動，堪稱是整個加密市場的「生命血液」（Lifeblood）。若銀行發行的穩定幣能於主流公鏈上流通，將有機會被廣泛應用於各類DeFi協議，例如作為去中心化交易所（DEX）的交易媒介、借貸平台的抵押品，或作為流動性池資產（Liquidity Pool Assets）。

這不僅有助於擴大穩定幣流通量、提升銀行的準備金規模與利息收入，銀行亦可參與DeFi所產生的收益分成。舉例而言，法國興業銀行旗下的SG-Forge發行歐元穩定幣，開放給零售與機構投資者使用，並嘗試將傳統資產代幣化，導入DeFi進行融資。透過發行自家穩定幣，銀行可吸引全球加密用戶使用其穩定幣作為連結傳統與區塊鏈金融的橋梁。

商業銀行發行穩定幣涉及一定程度的技術投入與運營成本，需要審慎規劃。無論採用何種區塊鏈架構，銀行都需進行技術開發、系統建置與整合。若採公有鏈架構（如Ethereum、Polygon），可協助銀行快速發行穩定幣，因其基礎設施由社群提供，技術建置成本較低。銀行僅需部署智慧合約即可上鏈，無須自建區塊鏈，但仍需支付交易手續費（Gas費）及維運節點以監控活動。高峰時段手續費波動大，可能影響使用體驗與營運成本。在資安與資料控管方面，公有鏈具備高透明與抗竄改性，但合約漏洞與私鑰洩漏風險不容忽視。同時，因鏈上資料公開，對個資與商業機密保護也需引入進階隱私技術。

相較於公有鏈架構，私有鏈架構由銀行全權掌控，具備高交易效率與高度客製化優勢，但建置與維運成本較高。銀行需自行部署節點、設定共識機制並持續維護系統運行，適合具備技術資源的大型銀行。雖初期投入成本大，但因免除公鏈手續費，長期交易量高時反而具成本效益，特別適用於小額高頻交易或內部清算。在技術整合方面，私有鏈可與現有銀行系統深度連接，實現即時結算並降低對中介系統依賴。由於架構封閉、節點受控，資安風險主要集中於內部權限與密鑰管理，需採取與核心系統同等級的防護措施。另外，由於資料掌控與隱私性高，交易資訊不公開流通，有利於法遵與客戶隱私保護。

集結公有鏈和私有鏈架構的特性，聯盟鏈是由多家金融機構共同組建，採分散參與以及集中治理並行的模式，在技術與成本之間取得平衡。各銀行運行自己的節點，共同分攤建置與維運成本，相較私有鏈更具經濟效益。初期投入包含平台建設、技術協議與節點調整，但隨成員擴增可進一步分散成本。技術上，聯盟鏈具備中高效能與彈性擴展能力，處理效率優於公鏈、接近私有鏈。在資料與資安控管方面，聯盟鏈提供較私有鏈高的抗故障能力，較公鏈更好的資料私密性。雖需在節點間共享部分交易資訊，但可透過資料加密與分級存取保護用戶隱私，各銀行仍保有資料主權。

總體而言，聯盟鏈穩定幣透過共享治理具有成本分攤、彈性擴充與系統互通的優勢，為銀行開啟新競合模式。客戶可透過任一成員銀行，將資金即時轉至另一銀行客戶，猶如行內轉帳，大幅提升跨行支付與商業交易效率，改變傳統分散的支付格局，促成聯合金融服務的興起。此外，銀行間可進一步推動跨行供應鏈融資、聯盟資金拆借市場等創新服務。穩定幣也可整合至各銀行的支付App，實現通用流通，並擴展至實體商戶使用，提升在實體經濟中的應用力。另外，參與聯盟同時具備戰略防禦意義，有助於抵禦國外科技巨頭或非銀行機構壟斷穩定幣市場，維護銀行在數位貨幣時代的主導地位。總之，聯盟鏈為銀行提供一條團體創新、共建標準的可行路徑，但亦需妥善處理合作中的競合關係。

整體看來，鑑於我國目前的市場與監管態勢，聯盟鏈架構對商業銀行而言是值得優先考慮的路徑。首先，聯盟鏈允許銀行在受控環境下合作發行穩定幣，符合主管機關對穩定幣強調安全與法遵的要求，同時透過多家銀行的參與提升市場公信力。聯盟鏈可先在國內銀行體系內形成標準穩定幣，待運作穩健後再逐步與國際公鏈或外部平台對接，從而兼顧法遵與創新的雙重目標。

另外，共同建置區塊鏈聯盟能夠分攤技術成本與風險。我國商業銀行規模相對有限，但若多家銀行共用一個穩定幣標準，則更容易形成規模經濟與用戶信任。未來，我國銀行可參考美國USDF Consortium經驗，由多家聯邦存款保險公司（FDIC）保險的銀行組成的聯盟，共同發行名為USDF的「代幣化存款」（Tokenized Deposit），是一種由銀行發行、與美元1：1錨定的穩定幣。USDF目前已轉移至由聯盟控制的私有、授權區塊鏈。這確保所有交易參與者都經過KYC驗證，並由銀行控制交易流程。

於此同時，亞洲鄰近金融中心如香港正積極成為合規穩定幣樞紐。我國銀行若能率先採取聯盟鏈模式推出新台幣穩定幣，應用於跨境支付與數位經濟場景，將有機會在區域內樹立創新形象。例如，聯盟穩定幣可用於兩岸三地或新南向國家的貿易結算，降低匯兌成本並提高時效。同時，聯盟鏈穩定幣也為日後與央行數位貨幣（CBDC）共存或接軌預作準備：一旦央行推出數位新台幣，商業銀行已有的聯盟鏈體系可與之對接，扮演橋梁角色，減少轉換摩擦。此外，聯盟鏈架構下打造的技術能力與經驗，也可使銀行在國際穩定幣合作中掌握主導權，而非被動接受國外穩定幣標準。

我國商業銀行發行穩定幣是一項具戰略意義的創新舉措。在當前環境下，聯盟鏈架構尤為適合作為我國銀行的首選技術路徑，期能在符合法規的前提下凝聚多家銀行力量，快速擴展穩定幣生態，分散風險並共享收益。展望未來，建議我國銀行共同積極爭取主管機關支持，攜手同業推動建立本土穩定幣聯盟，打造統一且高信任的新台幣穩定幣體系，搶先布局數位金融新格局。

同時，無論採用何種技術路徑，皆應落實風險控管與彈性調整，並在法規框架與金融沙盒機制下穩健推進。可先從小規模測試起，逐步擴大規模，期間建立資安與內控機制，強化使用者信任。最後，銀行須保持對技術演進與市場變化的敏感度，關注國際穩定幣與CBDC標準發展，評估將穩定幣升級為CBDC輔助工具的可行性，推動我國金融體系與國際接軌。（本文作者為國立陽明交通大學資訊管理與財務金融學系專任教授、華南金控獨立董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