觀點 2024年12月

川普2.0、全球化2.0與台灣

撰文:吳嘉隆

普回歸白宮,對許多國家來說,意味著許多政策不確定性,特別是關稅以及地緣政治衝突方面。在川普的點子落地之前,人們心中充滿著焦慮。川普1.0時,對中國打貿易戰,全球化進入修正時期。認真來說,全球化不是已經死了,而是進入2.0,要讓全球化在遵守規則、遵守協議、擁有相同價值觀的國家之間來進行。兩個變局,背後的邏輯截然不同,把場景延伸到台灣,在川普2.0與全球化2.0當中,台灣的機遇在哪裡。

大擺盪下的經濟新秩序

美國社會出現了長週期現象(Long Waves),形成了大擺盪(The Big Swing)。首先要指出,民主社會的政黨,通常根據它所代表的社會階級來畫界線。例如美國共和黨代表社會上層,也就是資本家或菁英,民主黨代表社會下層,也就是勞工階級或草根。

共和黨的經濟思維是「小政府主義」,基本上有錢人的住宅、治安、交通、教育、醫療等等問題,自己都可以應付,他們最重要的經濟訴求,就是政府少課他們的稅,於是會期待政府少管事,要降低各種管制,盡量尊重市場機能。最後,共和黨會支持強大國防,因為許多軍事工業或大企業是共和黨的支持者。共和黨這一套經濟思維,在哲學上講,是保守主義。

民主黨的經濟思維則是「大政府主義」,基本上,窮人與上班族會希望在教育、醫療、住房,還有社會福利等等能得到政府的照顧,會期待政府能做很多事,提供各種補貼與公共建設,以及創造就業機會。民主黨這一套經濟思維,在哲學上講,是自由主義。

過去這一百多年來,美國政治上的政黨輪替,等於就是在保守主義與自由主義之間的輪替。第一次世界大戰結束後,1920年、1924年、1928年這三次大選都是共和黨勝選。當共和黨的經濟思維居於主導地位時,通常會控制貨幣供給,維持物價穩定,讓利率維持在相對低檔,再用減稅打造出有利於企業經營的環境,刺激研發、創新與設備投資。於是會出現產業革命,推動經濟繁榮,最後出現過度樂觀與資產泡沫。當泡沫破掉的時候,共和黨也就交出了政權。

從羅斯福新政到川普經濟學

1920年代的產業革命是汽車工業,道瓊指數的泡沫在1929年10月破滅,於是美國進入經濟大蕭條年代。1932年的大選,由民主黨的羅斯福勝出,從1932年到1968年,這36年當中有9次總統大選,民主黨勝選7次,共和黨只贏了2次,分別是1952年與1956年的艾森豪。這段期間,我們可以宣稱是民主黨經濟思維主導的時代,這是第一次大擺盪。

1968年我們看到保守主義的浪潮捲土重來,共和黨的尼克森勝選,開啟了共和黨的時代。從1968年到2008年這40年當中,有10次總統大選,共和黨勝選7次,民主黨只贏了3次,分別是1976年的卡特以及1992年、1996年的柯林頓。這段期間,我們可以宣稱是共和黨的經濟思維主導的時代,這是第二次大擺盪。

2008年民主黨的歐巴馬勝選,理論上進入第三次大擺盪,應該是由民主黨的經濟思維成為主流。但是,川普崛起,使得美國的傳統政治版圖出現重組,因為共和黨川普的經濟訴求才是真正針對社會下層。

當川普把共和黨的吸引力伸向社會下層時,美國政治出現了一個新現象,就是「藍領階級的共和黨」。川普經濟訴求的核心內容,就是為社會下層創造就業機會,所以他要對付非法移民,要進行邊界管理,因為非法移民會搶走社會下層的就業機會,以及壓抑工資的增長。他還對中國加關稅,因為許多製造業紛紛外移到中國,不但帶走就業機會,而且使得當地的零售、餐飲、旅遊以及房地產,都跟著受傷。

全球化下的產業轉移與社會分裂

所以,川普1.0要把製造業先逼出中國,稱之為「脫鉤」,到了川普2.0,則進一步要課普遍性關稅,就是要把一些製造業逼回美國,在美國創造就業機會,哪怕是做冰箱與空調的傳統產業也歡迎。

表面上看來對中國加關稅與對抗非法移民,是兩個不同的政策,但其實都有很強的針對性,都是在爭取社會下層的選民,要為他們創造就業機會。進一步來說,當美國社會在「小政府的保守主義」與「大政府的自由主義」之間進行大擺盪的時候,其實是在反應全球化的後遺症,就是在美國製造了社會撕裂現象。

社會上層是全球化的受益者,他們多半是跨國企業,可以在全球做優化配置,而社會下層是全球化的受害者,他們多半是在地產業。隨著全球化不斷進行,社會上層越來越富有,社會下層越來越貧窮,這樣的社會撕裂現象,提供共和黨的川普重大機會,他的經濟訴求完全針對這樣的現象來尋找解決方案。

全球化逼出了川普,而川普回過頭要處理全球化帶來的後遺症,要治療社會撕裂現象。全球化1.0基本上按照經濟的邏輯來走,各個國家透過比較優勢與國際分工,來追求經濟利益,同時也推動了技術創新與產業革命。這時候,最大的現象,就是擁有龐大廉價勞動力的中國崛起。

美國優先下的世界變局 首重安全與價值觀

問題出在,中國透過經濟崛起提升綜合國力,想要改變國際秩序現狀,挑戰美國的世界領導地位,開始想彎道超車,而出現很多不守規則與不守協議的行為。最後美國不再忍耐,決心與不公平貿易行為正面對抗,於是全球化走向2.0,開始展開大規模修正。到了這個時候,國際經濟秩序不再只看利益,也要看安全,甚至於看價值觀。

與國內出現社會撕裂相似的場景,是在國際上出現「全球北方」與「全球南方」的對立,也就是說,全球化讓地球出現兩大塊陣營。全球北方能夠掌握技術創新的好處,全球南方主要靠原物料與勞動力,比較不能掌握關鍵技術。

全球北方的主導者當然是美國,而全球南方的主導者自然是中國,表面上是美國與中國之間的大國博弈,背後其實是全球化對國際秩序的撕裂。所以,當全球化進入2.0修正時期,川普2.0等於開始展開全方位修正社會撕裂現象,從國內的撕裂,到國際上的撕裂都有。

台商引領產業鏈重塑 台灣迎來新機

當川普希望製造業能離開中國,進一步回流美國時,他們其實是從全球南方回流到全球北方,這樣的轉移過程出現一個重要角色,那就是台灣。台灣等於是一個仲介,介於全球北方與全球南方兩大陣營之間。以前是把產業從全球北方移轉到全球南方,讓中國在產業移轉進來之後,成為製造大國與出口大國,關鍵操盤手當然是台商。現在要展開脫鉤,把很多產業從中國移出,進一步到美國直接投資,操盤手還是台商。

從地緣政治到地緣經濟,台灣見證了從全球化1.0到2.0的大調整,接下來很有機會走20年的上升趨勢,引進一個又一個的新產業與供應鏈,包括無人機、機器人、低軌衛星、軍工產業、矽光子及重電設備等等,一方面讓台灣取得新的經濟增長動能,二方面也讓台灣可以在國際間進行產業的重新部署,成為全球化1.0到2.0的主導者與平衡者。很自然地,在川普2.0當中,他會很快看出台灣依然是一個關鍵角色。(本文作者為總體經濟學家,長期鑽研總體經濟、貨幣政策、地緣政治領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