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中貿易戰即使落幕 雙方關係將依然緊繃

兩大國之間的貿易戰仍熾烈，美國和中國若是談成貿易協議或許會讓各個企業開心，卻無法化解兩個國家截然不同的世界觀之間根深柢固的緊張關係，解除警戒的日子還很遙遠。

美國總統川普發起的貿易戰看似瘋狂，但其實有其道理。川普認為，徵收關稅為中國帶來的痛苦，可以逼迫北京達成一項對美國有利的貿易協議。華府希望北京推動長期停滯的市場改革，例如：全面向外國企業開放市場、改善知識產權保護、結束強制技術轉移，並減少與美國的貿易逆差。

但別搞錯了，川普想要的當然是一場必勝的協議，而不是協議破局。在他的內閣中，只有美國貿易與製造業政策辦公室（the Office of Trade and Manufacturing Policy）主管彼得‧納瓦羅（Peter Navarro）傾向與中國進行廣泛的經濟脫鉤，其他人則都想重新調整商業關係。然而在關稅徵收部分，納瓦羅和川普看法一致。據報導，在總統對停滯不前的貿易談判表示失望之後，納瓦羅是川普的顧問團隊中，唯一支持於8月對中國加稅的人。

美中角力爭鬥不歇

美國以促進自由貿易為名徵收關稅，可說相當反諷，而中國也全都看在眼裡。川普8月決定對另外5,500億美元的中國進口商品加徵關稅，北京隨後就在一份商務部的聲明中，譴責美國「單邊、霸凌的貿易保護主義和極限施壓行徑」。聲明還進一步警告華府，「不要誤判形勢，不要低估中國人民的決心，立即停止錯誤做法。」

一些分析人士表示，時間壓力不在北京那一方。「在時間方面，我認為中國有更大的耐痛力。」渣打銀行（Standard Chartered Bank）的經濟學家羅伯森（Eric Robertsen）在8月接受美國消費者新聞與商業頻道（CNBC）採訪時如此表示。他認為，川普需要考慮貿易戰對他未來競選連任的影響。

「別忘了……自古以來，中國人就非常有耐心，他們會耐心等待，會從不同角度考慮琢磨一件事。」美國前任駐華大使（2014至2017年）博卡斯（Max Baucus）9月時告訴CNBC。

川普要嘛是看透一切，要嘛根本沒有意識到中國在貿易戰中所謂的優勢。無論如何，他都認為兩國之間的貿易有巨大的不平衡，美國其實擁有更大的影響力。中國對美國的出口遠遠超過了從美國的進口。2018年，美國對中貨物和服務貿易逆差達到了3,786億美元。

但除了對美國商品加徵關稅，中國政府幾乎無法用其他方式回擊。中國不可能懲罰國內的美國公司，例如鼓勵人民抵制它們的產品。因為這些公司不僅是中國的大投資者和雇主，也堅定支持自由貿易。它們之中許多人擔心，川普的貿易戰會導致全球經濟衰退，這將嚴重衝擊它們的底線。北京還需要靠它們去遊說川普政府，即使它們的觀點不如川普在橢圓形辦公室的前輩有影響力。

歐美企業陸續撤出供應鏈

與此同時，貿易戰正在傷害中國經濟。第2季的經濟增長放緩至6.2%，落到27年來的谷底。7月時，工業生產指數增幅僅4.8%，是自2002年以來最低。8月的貿易資料顯示，出口和進口都在緊縮。

對中國來說，更不利的是，供應鏈正在退出中國。日經研究公司（Nikkei Research）的資料顯示，包括蘋果（Apple）和任天堂（Nintendo）在內的50多家全球企業已宣布，要將部份生產業務遷出中國，或者正在考慮。

駐中國律師史蒂夫‧迪金森（Steve Dickinson）在8月時為哈里斯‧布里肯律師事務所（Harris Bricken）的中國法律部落格（China Law Blog）撰寫的一篇文章指出，「中美貿易戰已促使許多美國和歐洲企業分散供應鏈。」

許多中小企業紛紛完全撤離中國。手機配件製造商Xentris Wireless的財務長班‧伯特夫（Ben Buttolph）9月時向亞洲新聞台（Channel News Asia）表示：「我們正在撤出中國，短期內不會回去，長期來說也沒有要回去的打算。」

中國無法捉摸多變的川普

中國人素以強勢的談判作風聞名，經常是談判桌上的佼佼者。他們的耐心、注重細節、態度強硬都相當出名。然而，遇到這位前地產大亨、真人秀主持人唐納‧川普，可說是棋逢敵手了。

川普的善變讓中國人難以招架，他們不習慣跟一個不按常理出牌又咄咄逼人的美國總統打交道。川普隨意使用社群媒體發表意見的行為，令他們難以應對。中國的政治文化裡沒有這一塊。中國領導人要發表意見，往往經過精心策劃。中國國家主席習近平也不會在推特上直接回應川普。因此，川普控制了在中國防火牆以外跟貿易戰相關的話語權。

中國那一套拖延戰術對川普毫不管用。當他覺得中國正在拖時間等他下台，就新徵關稅施加更多壓力。8月的狀況就是這樣。在北京對750億美元美國商品進行報復性加稅之後，川普就說將從10月1日起，把目前價值2,500億美元中國商品的關稅，從25%提高到30%。他曾誓言，將3,000億美元中國進口商品關稅從10%調升至15%，這部分已於9月1日生效。

一些分析人士認為，川普在玩火：貿易戰的餘波席捲全球經濟，可能導致美國和其他國家陷入衰退。經濟衰退可能會打擊到川普的連任競選。在過去150年裡，只有1位美國總統在歷經第1任期最後2年的經濟衰退後，於1900年競選連任成功，那個人是威廉‧麥金利（William McKinley）。

就目前來說，川普似乎願意承擔這個風險。雖然美國經濟成長正在減緩，但迄今為止，在貿易戰中的狀況比中國好。根據美國供應管理協會（Institute for Supply Management）的資料，美國1月至3月GDP成長率為3%，第2季減緩至2%；但非製造業的經濟活動，卻在今年8月迎接連續第115個月的成長。

美中10月展開實質談判

密西根大學（University of Michigan）的資料顯示，美國消費者信心指數創下了2012年12月以來最大降幅，從7月的98.4降至89.8。負責該消費者信心調查（Survey of Consumers）的經濟學家柯登（Richard Curtin）在聲明中稱，這項數據提高了「未來幾個月消費者掉落『關稅懸崖』（Tariff Cliff）」的可能性。

然而，川普的支持者還沒有拋棄他。民調蒐集網站Five Thirty Eight的資料顯示，他的支持率為41.4%，大致跟他總統任內的中位數相當。農民是川普的其中一個關鍵選民群體，雖然他們正因中國市場的損失而步履蹣跚，但基本上仍支持總統。《農場雜誌》（Farm Journal）8月的調查發現，有71%的農民支持川普。

川普的韌性讓北京相當尷尬。總統大選即將到來，而且川普在禁止美國公司與中國電信巨頭中興及華為生意來往的態度並不一致，因此中國似乎在賭川普會急於達成一項貿易協議。

談判代表們花了數月時間終於敲定一份貿易協議草案後，中方卻在5月時突然食言背棄。現在回頭看，當時可能已錯失了與華府達成協議的最佳機會。此舉令外界懷疑，北京方面有結束敵對狀態的誠意。

最近，中國試圖將歹戲拖棚的貿易談判歸咎於川普，稱他不值得信任。北京方面表示，由於川普善變的本性，即使達成協議，川普也可能食言。

某些美國觀察人士同意這種評估。美國財政部前高級官員麥若（Stephen A. Myrow）去年9月在《華爾街日報》（Wall Street Journal）一份評論文章寫道，「一系列搖擺不定的威脅和懇求，都在向中國國家主席習近平表明，自己是一個不可靠的談判者。」

儘管美中貿易協議過程存在諸多障礙，但只要談判有一絲突破的跡象，就讓股票市場提振走高。9月初，美中將於10月份舉行部長級貿易談判的消息一出，道瓊工業平均指數（Dow Jones Industrial Average）、標普500（S&P 500）及納斯達克指數（Nasdaq）均大幅上漲。三大指數收復了8月的失地，達到7月底以來的最高收盤點位。

表面上看來，我們有理由保持樂觀。中國商務部在一份聲明中提到，中美雙方將在9月中旬做好準備，力爭在10月初的談判中取得「實質性的進展」。

「我個人認為，美國已因貿易戰而筋疲力盡，可能不再希望粉碎中國的意志，」中國官媒《環球時報》的總編輯胡錫進在推特上表示，「故雙方更有可能在談判中取得突破性進展。」

一項貿易協議能有的最大好處，可能是有重振商業信心的潛力。即便只是緩和緊張局勢，或許包括取消一些關稅，都可能會有所幫助，全球經濟衰退的可能性也會降低。

中國政府拒絕公布企業資訊

不幸的是，任何的貿易協議都不可能讓美中關係回到貿易戰前，那段（事後看來）相當美好的時光。不管如何，雙方很明顯沒再跟對方客氣了。而美國對中國的反感，在華府甚至超越了黨派。事實上，隨著貿易戰延燒至金融市場，國會正呼籲對中國採取比川普政府更強硬的態度。

來自佛羅里達州的共和黨參議員盧比歐（Marco Rubio）6月在自己的網站上發布一份新聞稿說，「我們不能再讓中國的專制政府收割美國和國際資本市場的果實。中國迴避了財務揭露和基本的透明化，讓美國投資者和領取退休金的人陷入風險。」

盧比歐是今年6月一項跨黨派議案的發起人之一。這項議案是針對中國，要求在美國掛牌上市的外國企業允許美國監管機關查閱它們的審計報告。不遵守規定者將會被美國交易所強制退市。3年內不得重新上市。在兩黨大力支持下，該法案很可能會通過。

中國政府將企業資訊列為「國家機密」。它若沒有直接拒絕，也很有可能會抵制這項要求。在6月份的中國法律部落格文章中，律師史蒂夫‧迪金森認為，中國會遵守的機會「最多2%」。

然而他強調，保持透明度對全球最大、流動性最高的美國資本市場極為重要。他說，「光是允許不夠安全的公司首次公開發行股票（IPO），就會讓中國政府傷害美國公開市場的誠信，這在商業上沒有任何意義。國會議員注意到這點，因此正直接設法從反應遲鈍的證管會（SEC）手中奪走權力。」

另外，3家中國銀行及1家香港公司與北韓核子計劃有所牽連一事，更讓中國拒絕符合美國金融規定的問題變得更棘手。美國法院文件顯示，中國國營的交通銀行、招商銀行和浦東銀行拒絕向美國當局提供一家香港公司的相關資料。這家香港銀行涉嫌幫助遭美國制裁的北韓外貿銀行（Foreign Trade Bank）洗錢1億美元。美國上訴法庭7月30日宣布維持先前法官對這3家中國銀行的裁決不變。如果它們拒絕遵守傳票，最終可能就無法進入美國金融體系。

從現實的角度來看，要說美中之間還有一線希望的話，那就是川普總統不怎麼碰對中國領導人而言最敏感的議題：維吾爾人在新疆被拘留、香港的抗議運動以及兩岸關係。這可能不是因為策略考量，而是川普似乎對這些問題不感興趣。

美國2017年的國家安全戰略（National Security Strategy）將中國重新定義為「戰略競爭對手」（strategic competitor），定調兩國在幾乎所有領域的關係都將變得更緊張。

中國觀察家利明璋（Bill Bishop）在他9月的電子報《外國人看中國》（Sinocism）總結道，「川普總統與他對經濟議題的關注，實際上反而讓美中關係惡化的速度因此減緩。」（本文作者為台灣金融研訓院特聘外籍研究員；譯者為廖珮杏）